1.
今年秋天快到了。
街景无声飞过,被抛在车后,车内响着无关紧要的导航女声,佐藤大树试图数清楚他们经过了几个路灯柱,一恍神又忘记了脑内的数字。路灯光车灯光换着颜色照在他脸上,映得他的侧脸像幅画,适合挂在客厅展示。下班后,他被前男友车走,说是之前约好一起去看的街舞大赛东京站要开场了。
佐藤大树看他那兴奋样,不太好意思提醒说他们昨天才分手。
是了,前几天还在讨论要不要去看红枫,佐藤大树说去哪看都行,不去京都清水寺,他去过了。不过当年别人替他求的御守倒挺灵验,他一直放在钱包里,保佑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这位新鲜出炉的前男友姓田中,又是一个烂大街的姓氏。他们交往了八个月,热情褪去后田中主动提出和平分手,佐藤大树不意外,说以后继续做朋友啊。人人赞他情商高会做人,却很少有人愿意包容他的全部,是个工作狂,不顾家,甚至有人讨厌他的自律,觉得这样会给伴侣很大压力。佐藤大树不可置否,他不是那种会为了伴侣改变自己的人。
能继续做朋友,田中也懒得临时找人陪自己,就当给分手一点仪式感,毕竟佐藤大树以前说过他很讨厌伴侣说分就分,好歹再一起吃个饭,散伙也要散得开心。他们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情侣,在朋友饭局里对上眼,加了联系方式开始聊天,约会,表白,上床,互相厌烦后吵架,最后分手。一切那么水到渠成,好像恋爱本身就应该这样无趣。
快到目的地,佐藤大树打开车顶化妆镜,看见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累出三眼皮的眼睛,深深叹口气,从包里拿出梳子和一次性蒸汽眼罩,顺便往脸上喷了点补水喷雾,在干裂的嘴唇上抹润唇膏。镜子里的人面容精致,他不再是八年前穿着土气紧身衬衫破洞牛仔裤、身材单薄但脸颊肉饱满可爱、眼神明亮的小男孩了。
他们很快到达目的地,佐藤大树环顾四周,人群熙熙攘攘,他忽然觉得眼前画面有些错乱,这里是街舞赛事举办地,还是地下鱼龙混杂的club battle?周围全是年轻的潮男潮女,穿戴夸张繁杂的服饰。他脚趾在黑色帆布鞋里动了动,年纪不小了,穿衣打扮觉得还是舒服的好。
田中可能怕他们被人群挤散,习惯性拉起大树的手腕,被他沉默着躲开。他们来得早,位置也很靠前,田中很兴奋,不停地拍照。距离开场还有半小时多,有舞者在台上热场,巨大的音乐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大树无聊至极,歪着身体大声问田中:“你喜欢什么舞种?”
田中也大声回答他:“我比较喜欢Krump和Breaking,你呢?”
“我喜欢freestyle。”大树看着前方,没有刻意提高音量,简直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不是很了解。”
灯光暗下,佐藤大树明显听见自己心跳在加速,精神随着音乐节奏亢奋起来,为台上舞者的表演拍红手掌,叫哑嗓子,情绪激昂得不太正常,直到MC介绍最后一支队伍的名字。
“让我们欢迎,FTHEB!”
佐藤大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闭上眼,他有些不敢看,又不舍得不看。睁开眼睛的第一秒,他从五个穿着同样衣服裤子鞋子,戴着同样帽子的人里锁定一个人的位置。略高的身形,平直的肩膀,下巴左边标志性的痣,他曾在那个位置印下无数个吻。
他甚至有点小骄傲,转头问田中:“台上五个人里有一个是我的前任,你猜是谁?”
田中没有回答问题,反问:“前任?第几任前任?”
佐藤大树经常不记得他的前任们是前几任,就像他其实不记得自己鱼缸里长得一模一样的蝾螈分别叫什么名字。他曾被人吐槽说好像谈恋爱是为了保持心理健康,以保自己不变成彻底的工作狂。佐藤大树不认同,他保证每一段恋情都有在认真谈。
大树露出“这你可难不倒我”的表情,摇摇头,说:“这个啊……是初恋。”
“是哪个?”田中终于提起兴趣。
“山本世界。”
“Sekai!”
烂大街的姓氏,惊天地的名字。
当灯光只剩一束,从头顶打在世界身上,佐藤大树想那道光会不会有些太过强烈?不然怎么十年后仍然直当当地照进自己心里。
他死死盯着台上随意扭动的人,他们一直有联系,在社交平台上给对方的动态点赞,在同一个城市时偶尔一起吃个饭。去年冬天两个人同时失恋还在酒店打了一炮,不知道的以为分手炮要留到六年后再打才有意思。如胶似漆爱火冲天的初恋,很难不怀念吧,都说不要跟前任藕断丝连,倘若情从未断过,又哪来的丝连。
solo完毕,所有人都在为他尖叫,只有佐藤大树在默默鼓掌,他就喜欢耍这种小心机,无论什么时候都下意识地想维持自己在山本世界面前的特殊性。
山本世界的直觉是很敏锐的,跳舞时将自己全身心揉进音乐里,感知一切,今天有点不同,总觉得有什么正牵动着他的神经。山本世界最后抬起帽檐扫视台下,在人群模糊的面孔中锁定佐藤大树,他仿佛得到最满意的答案,转身背对观众时嘴角终于藏不住笑,很轻快地蹦下台。
所有团体都在台下等评分结果,太热了,山本世界抹把脸,脱下帽子低头用衣服擦汗,抬头竟不自觉地直接往佐藤大树在的方向望。大树余光瞥见他低了头,也光明正大转头盯着他的后颈看,心想背还是好直,好像比照片里看着的要瘦一些,没想到下一秒直接被世界抓住他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穿越大半个场子,在人群中静默相遇,那么远,这么近。佐藤大树慌得不行,几乎是一瞬间就移开眼,神情跟青涩的19岁一模一样。山本世界像看到很令人开心的东西,仰起头大笑,笑得很傻。受不了了,佐藤大树怎么还是那么可爱,他这样想。
他开始思考今晚跟佐藤大树去开房的可能性有多大。
无惊无喜,FTHEB得到一个中规中矩的名次,成员们在休息室里聊着晚上去哪,有人要回家陪老婆陪孩子,有人约了女朋友,有人赶下一场party。Toyo拍拍世界的肩膀,言下之意是今晚又剩他们两个。世界在回复消息,也拍拍好友的背,说不好意思啦,有人约我吃饭。
“如果我也认识的话,带我一个呗,我没有事情干。”Toyo说。
世界看他一眼,大概觉得他莫名其妙,说:“我跟大树去吃饭,你要来吗?也不是不行……”
“不了不了,我可不当电灯泡。”Toyo连忙摆手,八卦的心燃烧起来,“你们复合了?”
“吃个饭而已。”
世界沉默着,手指在聊天界面上滑了滑,上次说话是今年大树祝他生日快乐,一晃神就过了几个月,一晃神就过了八九年。他收拾好东西,在全身镜里看了眼自己,鸭舌帽,黑框眼镜,套头卫衣,黑色裤子帆布鞋,没有戴任何首饰,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一切从简的?不记得了,管他呢。世界拉上口罩,去赴约,背着双肩包的肩膀比以前更加宽阔平直。
他有预感,他跟佐藤大树各自沉淀了这么多年后,又将再一次向对方走去。要知道,北海道大雪山的枫林九月下旬就开始红了。
2.
他们是千百对没能成功走向社会的情侣中的一对。
记忆里的高中生活是灰色的。4月初新生入学,不过体验了半个月春光明媚的清晨,就一脚滑进了梅雨季节。灰蒙蒙的天,无止境的雨,人一多,教室里就闷得透不过气,佐藤大树觉得连呼吸都痛苦。
可是有人能在舞蹈室里从放学后跳到晚上八九点学校关门。佐藤大树对他印象很深刻,别人说是高三的学长,街舞社表演上从一群人里跳出来,跳舞时身体柔软地不像人类,又有种奇异的美。这样的人在女生中很受欢迎吧,佐藤大树想。
在大家还只会读书的时候,他会走出外面跟很多看起来不好惹的家伙一起跳舞,太酷了。一年后,佐藤大树听说他毕业后一个人去美国拜师,他翻开地理课本看美国在哪里,用手指比了比太平洋的宽度,似乎能装下好多好多个日本。
那时候也只是感慨山本世界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是他有些崇拜但这辈子都不可能深交的人。他们的关系是在跟朋友聊天时,说我高中时有个风云人物叫世界,很厉害的名字,对吧?
与天才不同,佐藤大树很显然是努力要强那一派,总能很灵巧地化解身边人对他的偏见。高中毕业后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选择了就业前景还不错的专业,去了东京,然后突然宣布自己的梦想是当模特,要做时尚方面的工作。
他算盘打得噼啪响,如果大学毕业前梦想没有着落,就往专业方向发展,听从家里人吩咐回老家打工,年纪到了就结婚生子,大不了做个最普通平凡的人。佐藤大树跟山本世界的人生本应该是两条交叉直线,高中是交点,过后就会奔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那一天那一刻在那里,如果不曾与你相遇,我们将会是形同陌路,成为毫不相干的人。”
缘分这种东西谁搞得懂,硬要说的话,原因可能在于日本太小了,东京太小了,凌晨一点还营业的便利店也就那几家。
佐藤大树蹲在便利店门口灌矿泉水,以上厕所为借口逃离那群喝得烂醉的师兄师姐,应该没关系的,他想。他头发乱糟糟,破洞牛仔裤能露出整个膝盖,被人拍了拍肩膀,那人问:“小孩,喝醉了吗?还不回家?”
佐藤大树抬头看,心想,原来他的声音是这样的。
“我不是小孩!我19岁了,但是……我手机丢了,又不认识路,回不去……”
山本世界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一分钟前,他站在街口,看见这个小孩拿着手机在打电话。世界向前搭话,是因为一星期有三天能在地下舞蹈battle观众席看见他,那时山本世界刚回国一个月,还在寻找能一起跳舞的伙伴。
他以为佐藤大树会跳舞来着。
山本世界摸摸鼻子,看着他装作真诚的眼睛,笑着说要不要先上我家住一晚?世界也没想到他马上就点了头,真想拿东西敲敲他的脑袋,怎么这么蠢,这一不小心被人下药卖了都不知道。
佐藤大树一晚没睡,拉着世界聊了一晚上,聊高中同学口中的世界,聊他们共同认识的老师,聊佐藤大树跟山本世界少得可怜的那点交集。
啊啊,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大树想。
大树的喜欢很明显,笨拙地一步步试探接近,对视时生怯期盼的目光,被稍微拒绝后委屈的嘴角,佐藤大树强撑着笑跟他打趣,直到世界说刚刚是逗你玩的,他才如释重负。
山本世界甚至觉得自己在养猫,小土猫跟他的关系还没到可以让他摸肚皮和蛋蛋的程度,只能挠挠下巴,拿猫棒逗一逗,还需要精心把握程度,要是他觉得你讨厌他了,很有可能会直接拍屁股走人。不过佐藤大树确实花了很长时间才深信山本世界喜欢他。
被朋友问说为什么喜欢大树,世界说这还用问为什么,因为他很可爱啊,你们不觉得他可爱的吗?有些宽的眼距,很标准的双眼皮大眼睛,鼻梁上的痣,像小鸟一样的嘴,认真时不自觉皱紧的眉头,全部都可爱。世界只说了最表面的东西,更多的他就不愿让别人听了。
认真来讲,佐藤大树好像天生就有吸引他注意力的办法,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让他忍不住驻足停留。大树也确实像树一样,不放过每一个能扎根的缝隙,展现着无比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这样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很令人喜爱,不是吗?
不过答案传到大树耳朵里,变成了山本世界只是喜欢他的脸,他摸摸自己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搞不懂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果然是说不出东西在敷衍吧。这时候大树已经敢跟世界闹别扭了,嘴巴撅得老高,被世界抱着哄的时候惊觉自己变任性了,然而如果没有足够的宠爱,他绝对不会选择做一个任性的人,他一直都是努力积极的乖孩子。
3.
热恋期黏腻得吓人。
冬天过去后,佐藤大树和他的蝾螈一起搬进山本世界的房子,山本世界给他买了一个很大,很透亮的玻璃鱼缸,还带造景。大树把蝾螈放进新鱼缸里,看它慢悠悠地探索新环境,他也抬头环顾这小房间,说,我好像它啊。
如此平淡的一句话,也能换来一个绵长的吻。
佐藤大树实在是很喜欢看着鱼缸发呆。不同于初识时小话唠的印象,山本世界逐渐意识到他不愿意讲话的场合也是很多的。世界问他为什么想要变成水生生物,大树很认真地说:“因为水里很安静,不需要讲话。”他看着鱼缸,幻想这是他的小型水族馆,是他的大海。
所以山本世界才是话多的那个人。他总是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想法,喜欢跟不同的人交流。大树乖乖听着,有时跟他很同频,一句接一句讲个不停,有时只很真诚地夸赞他,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走神,直到额头上被印上一个吻,世界说不讲了,睡觉吧。
有很多个昏暗的午后,厚重的窗帘隔绝大部分阳光,大树被晚睡晚起的世界拉回被窝,世界喜欢双手揽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像小孩回到妈妈的怀抱,睡得格外安稳。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世界的黑色短发,看窗帘外的光逐渐熄灭,到了黄昏,他简直分不清这是傍晚还是深夜,日夜颠倒,不知时间流逝。
很安静,安静得像在水里,咕噜咕噜,是肚子叫还是鱼在吐泡泡。窗外漆黑一片,是被鲸鱼庞大的身躯挡住光线了吗,会一起被吞掉吗,大树胡思乱想着。
醒来时,他们已经交往了两年半,同居了一年多。
“我们现在这样,说是夫妻也不为过。”山本世界揉捏着他的手,抬起来,莫名在他右手无名指上亲了一口,用吻作为戒指。两人对视片刻,熟练地滚进被窝里厮混。
两年半,七百多个日夜也没能让他们互相厌烦,爱火似乎烧得更旺,磨合完生活习惯后开始磨合精神世界,他们太契合了,契合到分手都要同时讲出口。
是很普通的一天,他们晚上没有别的事情要干,世界在家里做饭,大树从外面回来,提了一瓶红酒,说是别人送的。世界没有抱怨他在家里还喝酒,点头说我也喝。酒液在醒酒器里晃荡,红得好刺眼。轻松吃完晚饭,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两人见对方饱了,几乎同时开口,佐藤大树快了两秒:
“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
“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
山本世界看着佐藤大树嘴角的微笑,有些惊喜,心中的担忧瞬间化作烟尘飘散,心想这就是佐藤大树,时时刻刻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积极付诸行动的佐藤大树。
“你知道的,我师兄和业内龙头时尚杂志的一位主编相识,他们准备开辟新版块,邀请我毕业后做专职模特并参与内容设计。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必须要冲一把。”
“我也知道,你和你的团队想要去国外闯荡,想把全世界的比赛参加个遍,到时我们肯定没有时间顾及对方,与其等着感情慢慢变淡狼狈收场,不如现在就说清楚。”
世界自己主动倒酒,抿了一口,心想自己还是喝不惯,嘴角勾起来,像猫一样,大树一眼看出他不是真的在笑。
某种程度上,佐藤大树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是他先喜欢上世界,是他先追求的世界,最后也是他潇潇洒洒说断就断。山本世界其实想了很久异地恋的可能性,在网上浏览了很多相关帖子,专挑he的看,还记笔记来着。
你对我们的感情就这样没有信心吗?烂俗肥皂剧里的台词差点就脱口而出了,还好世界忍住了。二十几岁的年纪,佐藤大树冲动果敢了点,山本世界自负傲气了点。
“我还怕你接受不了呢,纠结了好久,我们确实很合衬。”世界给大树的杯子添酒,继续说:“我们确实没有必要一辈子绑在一起,不过这两年多很开心,谢谢你。”
“是啊世界桑,现实可不是你看的那些漫画,要爱到死去活来,无论如何都不要分手,太不实际了呀,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呢。”
佐藤大树的自我防御层一旦开启,讲话就特别带刺,世界默默给大树加酒,想要把他灌到微醺,免得他整晚整晚睡不着。
佐藤大树喝醉后就很乖地趴在他怀里,眼睛望着某处发呆,他盯着鱼缸,看见蝾螈在打呵欠,这条蝾螈被他养的很好,因为家里总是有人,世界还经常提醒他换水和喂食,不知道分开后它还能活多久。
世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希望他快点睡着。大树突然猛地干呕一下,不是醉酒呕吐,是情绪过载的应激反应。世界快被他吓死,心脏也跟着抽紧,捧着他的脸一边亲吻一边说:“想哭就哭吧,今晚哭完,以后再想起我就不能哭了,知道吗?”
山本世界的话简直是魔法咒语,不知道他有没有半夜偷偷拿哈利波特魔法棒给睡着的佐藤大树念咒语,大树后面六年真的没有再因为他哭过。
床头灯亮了一整晚,日出时恋爱将会终结。
4.
“我们现在一起吃饭,是符合道德的吧?”山本世界翻着菜牌问。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当第三者,也不想做你的第三者。”
山本世界干巴巴地笑,看着眼前眼前人微微凹陷的脸颊,他头发染成浅棕色,做了卷,鼻梁上的痣还是跟以前一样显眼得很色情。嘴巴部分因牙齿矫正规整许多,世界觉得蛮可惜的,他很喜欢大树嘴唇厚厚呆呆的样子。
“你瘦好多,在控制饮食吗?”
“也没有刻意控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掉称。”
佐藤大树把玩着自己的耳坠,多年模特工作令他学会最勾人的眼神和姿态,面容明艳漂亮得男女通杀,很受各大品牌喜爱。山本世界也买过他的杂志,在书店里找动漫杂志时无意看见的,随手放自己篮子里,在一堆纸片人中格格不入。
回到家翻开一看,什么湿身诱惑,开胸毛衣,衣服下漂亮的腹肌和人鱼线,随着衣服扎痕延伸到裤子里,大多时间习惯上目线看人的眼睛这会在俯视你,嘴唇微张,色情得很。山本世界盯着那双眼,只觉下身越来越热,懊恼地一边翻看一边手冲。
丢人的回忆重现眼前,山本世界皱着眉跟服务员点菜,连帽衫材质很柔软,世界现在不跳舞时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已婚男性的居家氛围,大树忍不住陷入一种恐怖的猜想。
“那个……你现在有女友吗?”
“没有,你呢?”山本世界抬眼审视般看着他。
“没有啊,其实昨天刚分手。”
佐藤大树都害怕山本世界会直接把手上的菜单拍到他脸上,他真的不是故意一分手就找山本世界的,巧合而已。
“不愧是你啊……”他只是这样说。
佐藤大树在外面吃饭的规矩很多,中华料理日本料理西餐意餐各有一套标准,但是去到又经常不知道想吃什么,所以一直是山本世界点菜,安排他那些零零碎碎的要求,幸好佐藤大树的喜好十年如一日。
别人前任互相约吃饭是嘘寒问暖,趁虚而入,他们约吃饭的目的是真的要填饱肚子,先吃饱再聊天的习惯也是恋爱时养成的。佐藤大树那时参加很多饭局,要在饭桌上说尽好话,随时准备接前辈的梗,回家后跟世界在小桌子上一起安静吃面是他的疗愈方式。
饭后他们沿着江边步道散步,江面波光点点,有年轻的爱侣在他们身边经过,牵着手甜甜蜜蜜,山本世界忍不住多看两眼,被佐藤大树拉拉袖子,他指着前面的灯柱说:“你在这里给我跳过舞。”
山本世界愣住,问有吗,他在太多个路灯柱下跳过舞,日本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也没有人会帮他记住。佐藤大树剐他一眼,气鼓鼓地快步向前走。山本世界两三步追上他,说:“骗你的,我记得,跳的是那首《Ti Amo》嘛。”
佐藤大树静静看着他,嘴唇努动几下,眼含笑意,实在忍不住了才噗嗤一下笑出来。世界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回忆如潮水涌上心头,分手后他确实没有很悲伤的情绪,佐藤大树像住在他心里的一只小动物,存在感不强,偶尔在网络世界买个萌讨要关注,他赶不走,也觉得没必要赶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只小动物已经有能力自己生存,自己筑巢了。
实话说,恋爱绝对不是山本世界的必需品,这些年他也只断断续续谈过两三个,都不长久,可以视作生活中的一剂调味,锦上添花最好不过。
只是偶尔会无缘无故想起佐藤大树。
山本世界戴着帽子口罩,大树只能看见他的眼睛,眼神跟以前相比沉稳安静了许多,有种陌生感。
“我的新房子前几天收拾好了。”山本世界说。
“你的工作室筹备得差不多了?”
“是,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来跟我住?”
“好啊,今晚去看看合不合我心意。”
佐藤大树确实变了很多,至少在脸皮厚度方面有了很大长进。
黑暗的房间里,呼吸交缠,分不清你我,世界轻轻吻去大树眼角的泪,听他一遍一遍地说好想你,他一一应下,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回答说我也是。
“我很乖的。”佐藤大树喘着气,靠在他肩膀上说,“我很努力在工作,认真生活,认真谈恋爱,每个星期去健身,每个月给父母买礼物,每年去检查身体,只是偶尔会想你。对了,世酱也活得很好,现在是蝾螈老爷爷啦。”
“我活得是挺好,就是不记得自己是蝾螈。”
世界像以前一样亲他额头奖励他,他摸着佐藤大树紧实漂亮的身体,跟以前纤细瘦弱的样子完全不同,世界有些不满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闷闷地说脸上都没有肉,一点也不可爱。大树知道他偶尔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随便应和说你脸上有肉,你可爱就行。
闹了一两个小时佐藤大树还不觉得困,吵着要看世界硬盘里没发过的舞蹈视频,似乎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弥补他无缘参与的六年。大树抱着电脑时不时发出感叹,他盯着屏幕,世界盯着他,忍不住又从他的脊椎一路吻上去,最后一个吻停在他耳后,上半身被紧紧圈住,他听见世界在耳边问:“一段时间是多久?到期了吗?”
大树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他说的是六年前提分手的事,他没想到世界记得那么清楚。
“到期了,已经取消自动续费了。”
啊,很平淡的语气,没有遗憾,没有可惜,他们的分离和复合都是注定,只因为那天在深秋夜里的便利店有了交集,往后的人生兜兜转转,再也抹不去对方的痕迹,最后回到对方身边。
不过佐藤大树没有选择搬进山本世界的新公寓,他真诚建议山本世界去他家里看看,看看他精心布置的房间,而不是把漫画画框什么的随意堆在地上。那天他帮山本世界装电视,热得一身汗,山本世界拿了扎带去固定电线,忽然让他过去。
佐藤大树以为电线出了什么问题,结果被拉过去一只手,山本世界单膝跪在地上,给大树套上一个用扎带做的塑料戒指,他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做了。
“结婚吧。” “去哪结?”
“美国?” “不要,不喜欢美国。”
“那过几年我们去环球旅行,喜欢哪个国家就在哪里结。”
“好啊,现在赚钱重要啦。”
“也是。”
话是这样说,他们知道对方根本没想结婚,婚姻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哪天互相看不对眼了还要办离婚,多麻烦。他们也不知道复合的恋情能维持多久,山本世界50岁去挑战攀登珠穆朗玛峰,佐藤大树50岁出演青春爱情片男主角,这都是有可能的事,大不了分分合合又分分,最后两个人老得走不动路了,就凑在一起细数自己的人生,细数他们相交的每一个节点,给陌生人讲许多个无聊的故事。
好平常,好普通,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愿意听呢?
千百个平行世界里的他们又会有怎样的人生?
end.
1、“那一天那一刻在那里,如果不曾与你相遇,我们将会是形同陌路,成为毫不相干的人。”——《ラブ・ストーリーは突然に(突如其来的爱情)》小田和正
2、《Ti Amo(我爱你)》——EXILE